怀化的领导送我一本书《发现明清古商城—洪江古商城探幽》，出发前我粗粗阅读了一遍，被作者刘芝凤研究员罗列的一系列古商城历史数据所惊。洪江历史上以集散洪油、木材、鸦片、白蜡而闻名于世，凭借便利的水运条件造就了独特的商业文化氛围，发展成西南商业都会。当时，全国18个省，24个州、府，80多个县在此设立了商业会馆，为中国内陆的商业重镇。鼎盛时期，洪江古商城的货币流通量仅次于省城长沙，位居湖南第二，成为大西南货物吞吐枢纽和金融划拨中心。西南山区的木材、桐油、药材、土纸由洪江经水路外销。清咸丰时，仅著名的“洪油” (洪江桐油)一项每年便由此输出700万公斤，值银百余万两，运至镇江、上海转销海外市场。从沿海运回的食盐、布匹、百货则散往湘、黔、鄂、桂、滇边远山区，被称为“七省通衢”，在清代文史文献中被记载为： “商贾骈集，货财辐辏，万屋鳞次，帆樯云聚”的繁华景象。刘芝凤同志的书把我们带进湘西明清时期古商城繁华的时间隧道。

　　当我们一行人走进距离怀化五十多公里之外的洪江古商城时，亲眼见到现遗存的380多栋总面积约20余万平方米的明清古建筑，有会馆、钱庄、作坊、客栈、烟馆、报馆、寺庙等，总面积达54000平方米时，惊喜交集之心油然而生。

　　洪江古商城是我国明、清、民国时期社会历史的缩影，也是我国内陆地区资本主义萌芽及发展的活化石。古商城完好地保存许多宫、殿、祠、寺、报社、钱庄、戏台、客栈、作坊、镖局、油号……等能较直观反映明清社会状况，承载着丰富的历史、文化、建筑内涵，是研究我国内陆地区资本主义萌芽及发展的活标本。其次，洪江古商城是中国最早的南方水上丝绸之路的必经集散地，且保存至今。洪江古商城不仅对研究我国明清古建筑，基层组织管理模式、经济模式都有很高的研究价值，同时也是研究中国商贸起源、中国最早的民间西域之路的活标本。它沟通了海洋经济与内陆水上丝路，还是洪江对外宣传推广的重要资源。于是，我在与当地相关部门和领导的座谈上谈了自己的观点，我认为：洪江古商城是中国近代商业发展的一个标本。洪江人曾把商道文化发展到极至，开创了堪与晋商、徽商比肩的宏伟大业。

　　怀化市政府举办的这次旅游发展论坛，没想到的是，我儿子罗扬(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分党组书记、驻会副主席/编者注)介绍他们中国民协稻作文化专业委员会主任来找我，来人竟然就是第一个写洪江古商城、对我印象很深的《发现明清古商城》的作者，现在北京师范大学给研究生上课的刘芝凤教授。我们即兴谈起了洪江古商城之缘。刘芝凤教授深情地说，她就是怀化本土作家和学者，2001年也是被洪江那罕见的明清古商城遗址所震憾，才在《南方周末》上发了一个整版，之后余兴未了，接着写了介绍洪江古商城的第一本书《发现明清古商城----洪江古商城探幽》。

　　当我考证她书上那些历史数据出之什么地方时，刘芝凤教授朗朗地笑道，当时因为没有前人写洪江，她都是一次次在古巷中找人采访，到史志办和档案局查志书和在洪江清代“洪江街市全境图”木刻版图上一个个数出来的。比如说古商城的28个商码头，28个行业公馆，俗称28宫，29家会馆，23家钱庄，17家报社，34所学堂，48个半戏台以及五十多家妓院烟馆。

　　“洪江街市全境图”我在洪江也见过，可见当时来自全国各地的生意人汇聚在这块宝地上创业立家，大胆突破重农轻商的传统束缚，通过这里的“水上丝绸之路”，白手起家，演绎了一个又一个“一个包袱一把伞，跑到洪江当老板”的传奇故事，智慧的洪江人更是早早地开创出深购远销、品牌经营、诚信经商等现代营销理念。所以我那时就说，洪江古商城是中国近代商业发展的一个标本。它的辐射面之大，建筑群保存之好，在中国十分罕见，在世界商业史和建筑史上，也有一定的地位。它是中国保存下来的完整而内容丰富的唯一古商城，堪称中国资本主义萌芽时期的“活化石”。 商人是通过榨取雇工的剩余价值来积累原始财富，这与明末苏州、杭州等织布业发达地区出现的资本主义萌芽是一样的原因。和洪江古商城一样，长江流域的宜宾、武汉、重庆、上海也是这样发展起来的，但它们的古建筑现在保存得没有如此集中和完整。洪江古商城形成的社会、历史背景复杂、文化内涵尤为丰富。

　　那次怀化之行，我们看过洪江古商城之后，沿路考察了唐代七绝诗人王昌龄贬为县尉的古龙标黔城古镇和会同县同在古南方水上丝绸之路上的高椅古村。更让人意外的是，在怀化南边的通道侗族自治县，上百年的古村寨沿路都是，且一县竟然保存着古楚和古越国的建筑文化遗风。刘芝凤教授送我几本她近年写的新书，其中一本就是《楚越古通道》，我这才明白，一千年前那里就是楚越的古通道，侗族又是最早的耕种水稻的民族之一，由于水稻生长的原因，水稻民族迁徙不勤，所以随眼看到的一个个侗寨，少则上百年，多则上千年。怀化一路古城、古镇、古村的建筑群让我们激动不已，一路的文化财富啊。我以为怀化古城古镇古村旅游资源十分丰富，拥有以洪江古商城、芷江受降城、黔城古城、龙溪古镇、荆坪古村、高椅古民居、通道古侗寨等为代表的一大批集中连片的古城古镇古村群落。据市有关领导介绍，怀化市目前已发现保存完整的古城古镇古村有30多处，这些保存完好、体现不同民族、不同文化的古寺、古楼、古桥、古井、古商城、古村落，无论数量，还是特色和多样性上，都是全国罕见的，所以说怀化“全国最大的古城古镇古村群落”和“古建筑群博物馆”是我对怀化最深的印象。

　　我想再说说古城古镇古村的文化遗产保护问题。

　　中国是世界上少数几个拥有最古老历史文物的国家之一。中华民族的祖先留下了珍贵的、丰富多彩、光辉灿烂的文化遗产，保护和继承文化遗产，弘扬中华民族的优秀文化传统，一向受到国家的重视，重视面对数量极多、亟需保护的文物古迹，如何把有限的人力和物力及时地、有效地、并首先投入到抢救那些濒临毁损和消失的文化遗产上去，是政府和人民共同关心和责无旁贷的事。

　　文化遗产保护知识的匮乏，是中华民族保护祖先遗产所面临的困惑。加强文化遗产保护知识的自我积累和参与意识，不仅有助于中国公民人文修养的提升，而且应该是每一个华夏子孙后代义不容辞的责任。

　　一些经济欠发达而文物资源和文化遗产十分丰富的地区，如何在现代经济大潮下，在旅游文化产业开发的弄潮中做好文物以及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尤其是如何迈过经济短缺这道坎，不使文物以及非物质文化遗产资源因经济短缺而遭受损失和破坏，是摆在我们面前必须回答的问题。它足以反映出我们的决策者和执行者的战略眼光与对国家的责任心。旅游开发与文化遗产保护其实并不矛盾，如果我们在做好文化遗产保护的措施上再进行产业开发，那不仅是一代人的利益保障，而且是子子孙孙多少代人取之不渴的财富资源。所以我们不能只顾眼前经济效益，去做损害子孙后代的缺德事。

　　本土的文化遗产是一本智慧之书，它记载着本土的远古历史和文明，文物是一轴历史画卷，它铺展着工匠们的神工，记载着先民们的智慧和技术。怀化的古城古镇古村古建筑群就是中国建筑历史的一幅珍贵画卷。它不仅记载了中国通西域的最早的南方水上丝绸之路的光辉历史，还记载了中国仍至世界建筑史上建筑者们无比的智慧。以及从怀化的新晃侗族自治县龙溪口古镇的建筑艺术、从通道全县古侗寨的鼓楼、风雨桥和古寨群建筑、会同高椅古村的古民居建筑艺术中，都十分丰富地反映出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多民族文化互相交流吸收的和谐世邦之国。

　　洪江古商城是怀化古城古镇古村古建筑群的代表，开发古商城，我赞成刘芝凤教授的观点，从理论的角度，围绕洪江古商城在海洋经济与中国南方古丝绸之路上的重要地位展开研讨。突出洪江古商城在中国历史上和世界商业历史上的重要作用。以及理论出深藏内陆山区的洪江为何商业能如此兴盛的秘诀，益于先进的商业经营理念和独特的商道文化。在洪江这块土地上，千百年来传承“吃亏是福”的经商理念、“鱼龙变幻”的经商规则、“里仁为美”的经商理想，与目前提倡的和谐社会、诚信经营是一脉相承的。也应该是洪江古商城的文化内涵。也是我国口头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对象和内容。

　　“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成方圆；师旷之聪，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古训说的是不以规矩，不成方圆，没有法规不能申禁令，是规矩者物理之大防，法制者人心之大防。有治人必先治法，古今谐同理。我们国家的文化遗产保护条例已经颁布，具体到我们怀化的古城古镇古村古建筑群怎么保护，是应该在开发旅游之前做好的一项必须要做的保护规则工作。通过人大拟定地方法规是切实可行的保障。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罗哲文: 国家文物局古建筑专家组组长、中国文物学会会长、国际古迹遗址理事会中国委员会副主席。全国政协第六、七、八届委员，第六届全国政协文化组副组长。)